
勒爾村雖交通不便,但隨著脫貧攻堅的深入,像衛星電視,太陽能發電設備等新東西也涌入了這個懸崖上的村莊。

俯瞰勒爾村全貌

5月26日夜里,幾名村民在燈下聊天。

5月26日,村民在家中看電視。雖然山高路險,但是當地人能通過電視和手機保持與外界的聯系。

5月26日,一名小朋友在家中玩耍,他身旁是太陽能發電設備。
脫貧攻堅下的勒爾村拒絕淪為時代孤島
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在獅子山前一劈,就成了古里大峽谷。然后又在山腰橫劈一刀,在絕壁上砍出一個山間平地。一群躲避戰爭的彝族人,偶然發現了這個平地,舉家搬遷到這里,開荒種地、繁衍生育,肥沃的土地,暖濕適中的氣候,成為農業社會里人們的依仗。與外界隔絕,易守難攻,這里遠離戰爭的災禍,看索瑪花一開一謝,聽鳥兒猴子嘰呀嬉戲,生一群兒女……
如此,成了一個村莊,儼然世外桃源。七八代人過去了,這里從奴隸社會倏忽跨進社會主義社會,封閉的自給自足,已經遠遠落后于山外——這里成了中國最貧窮落后地區之一。
這天,一群人走進這個村莊,點燃了前進追趕的引擎。經過歷次扶貧攻堅,這個曾經由“世外桃源”失落而來的孤島,開始融入社會發展,共享發展成果……
躲戰亂而成
隔離外界溫飽無憂 儼然世外桃源
早上六點,一層云霧停留在獅子山腰,把山頂遮得嚴嚴實實。云霧之下,一群羊在吃草。青花椒樹上,一團一團的花椒,散發著誘人的香味。
懸崖上的村莊——勒爾村的清晨,安詳美好。
俄的長江伸了個懶腰,從床上爬起來。一個小時后,村支書莫色吉日走過一片苞谷地,來到俄的長江家里,身后跟著村文書莫色子古。大家開始聊天,一會就來了一大群人。
大家聊到了村莊的歷史。不少人都會提出一個問題:勒爾村是從何時形成的?對于這個問題,今年51歲的村支書莫色吉日也沒有準確答案,他只記得,他們從美姑等地遷徙而來,從他這輩算起,家里已經有4代人居住在這里了。而村文書莫色子古的父親莫色日沖則表示,他家已經在勒爾村居住了7代,根據長輩們的描述,村子至少也有兩百年以上的歷史。
村子里,靠近懸崖邊,還有不少殘存的石頭筑成的城垛遺跡,訴說著當年的歷史。莫色吉日帶著記者到遺跡邊走了一圈,村子里公認的說法是,數百年前,先輩們為了躲避戰亂和械斗,從遠處尋覓至此?!斑@些防御工事牢固得很,以前的土匪、敵人,哪個都攻不進來。”莫色吉日說,長久以來,村子得以繁衍生息,從未被外界打擾。
從天梯爬上懸崖后,眼前豁然開朗,開闊的緩坡地帶上,民房散落著。雖然地處懸崖上,但這里海拔僅有1500米左右,與西昌市的高度差不多。
依山而居,除了符合當地人的習俗,大家遷徙定居于此,還有一個原因,就是物產豐富?!俺瞬荒芊N植水稻和蕎麥,其他的都可以種?!蹦照f,勒爾村氣候溫和,日照充足,夏天很涼爽,到了冬天,雪落到地上就化了。土地也較為肥沃,播種下去的種子,都能夠生長,村民衣食溫飽不成問題。
村民們也樂于享受這種自給自足、與世無爭的恬靜生活。這種生活,在當地人的婚姻上,也體現了出來。莫色吉日說,彝族新娘嫁進村來,需要年輕力壯的小伙子,將新娘從山下背上來。20多年來,莫色吉日背過50多位新娘進村,這些新娘,都安心地在村里生活。
即使肆無忌憚的猴子,村民們也能容忍。多年前的一個冬天,莫色吉日把玉米酒糟曬到院子里后,就出門打土翻地。傍晚回家時,竟然有一大群猴子在院子里睡覺,仔細一看,原來,猴子偷吃了酒糟,全部醉倒了。他也沒有打擾猴子睡覺,直到下半夜,猴子們才搖搖晃晃地跑回森林。
困交通而衰
搬離還是留守 不只是情感問題
一年又一年,山還是那座山。村民們覺得,雖然上下山危險且辛苦,但人生或許本該如此,自己的生活過得還不錯。不過,一些曾經外出打工回來的村民卻在開始嘀咕:村子落后了。
村民莫色子古曾經去秦皇島打過工。之前從未坐過火車的他,進城后,被深深震撼了,在他看來,山下與山上,完全是兩個世界?!巴饷娴慕煌ㄌ奖懔?,想去哪里,很快就能到,想買什么東西,都可以買?!睅啄昵埃麖某抢镔I回一部手機,回到家中,卻沒有信號,要打電話,只能跑到山坳上去。
“以前姑娘都喜歡嫁到村里來。”對于村子的變遷,莫色吉日舉例說,村里有土地、收成好,以前是這一帶最好的地方,村里的小伙要娶親,還有很大的挑選余地。但這些年來,隨著山下其他地方交通的改善,姑娘們要嫁進村來,事前都得仔細思考,很是猶豫。現在,村里的小伙要娶老婆,要頗費一番周折。
勒爾村常住居民有108戶、480多人,分為4個社:牛覺、特土、勒爾和古曲洛。古曲洛社曾經是昭覺縣人數最少的社,只有9戶村民,但現在,他們已經全部搬離。
搬走的原因,是該社只有70多畝斜坡旱地,土地貧瘠,相比勒爾社,生存環境較差。曾經有村民養了一頭牛,在一個大霧天,牛聽到峽谷對面村子里同伴的叫聲,于是循聲而去,結果掉下懸崖,再也沒有找回來。
莫色打吉是古曲洛社搬走的村民之一,如今,他的新家,位于山腳下的勒爾小學附近,不遠處,就是省道。但,他仍然掛念著大山。每隔一兩天,他都要沿著天梯,爬上懸崖。
“總感覺自己的家,還在山上?!蹦蚣f,雖然山下交通方便,但山下土地不多,而且親戚和家人都還在山上,山上有自己的核桃地,感覺回到山上,才感到踏實,感覺回到了家。于是,他在山上和山上,沿著天梯,不斷往返。
對于莫色打吉的這種情感,村民吉巴石呷也感同身受。蹲在墻角,吉巴石呷掏出手機,搜尋著微弱的信號,用手機QQ與西昌的朋友交流?!靶盘柼盍耍螂娫捒梢裕摼W有點惱火。”吉巴石呷今年25歲,前幾年,他一直在山東打工,今年回了家鄉,一個月前剛結婚。
辦過喜事之后,吉巴石呷沒有出去繼續打工,他選擇留在家里。吉巴石呷的想法是,在外打工雖然掙錢比家里多,但自己的文化程度太低,普通話說得不好,語言交流也存在問題,還不如回家,在家養豬、養羊。
駐勒爾村第一書記帕查有格表示,總的來說,村民們想要搬遷意愿是有的,但并不強烈,原因則是受限于教育程度以及語言溝通問題,還有就是觀念和習慣。對于他們來說,大山并非外界想象的那么貧窮,對于搬到外界,村民有許多不確定感和焦慮感,很難融入外界全新的環境。
因扶貧再興
規劃發展 種“兩棵樹”養牛羊
隨著扶貧攻堅的深入,這里涌現出了新東西。
幾年前的一天,幾個人來到勒爾村,帶了一個鍋一樣的東西,在房頂調好接上電視,電視就多了幾十個頻道……又過了幾天,有人帶了幾塊黑色的板子,放在房頂上,居然可以點燃電燈……
漸漸地,每戶都通了自來水,安裝上了太陽能發電板,配上了衛星電視,曾經的木板房改成了瓦房,但與日新月異的外界,仍有差距。
前幾天,村民莫色拉則賣了兩只羊,買羊的,是鄰村的村民,價格是13元一斤。“如果趕到山下賣,可以賣到16元一斤。”莫色拉則說,但是將羊趕下山,需要耗費大半天時間,所以,村民們喜歡選擇就近交易。
羊還好,可以趕著走路下山,如果是豬和牛,就很難賣到山下了。莫色拉則說,豬和牛,一般都是養來自己吃,無法帶來經濟效益。
從政府層面來看,村子整體搬遷,暫時也行不通,因為在涼山,還有很多比這個村更急迫需要搬遷的地方。
“勒爾村的糧食產量普遍較高,除了出行受到限制外,這個村的氣候環境算不上差?!睕錾街莅l展改革委主任趙玉聰提供了一組比“懸崖村”更嚴峻的數據:該州有40%多的村子海拔都在勒爾村之上,有1600多個村位于石漠化嚴重地區。此外,像泥石流這類地質災害頻發的區域,隨時可能威脅到老百姓的生命安全,要優先考慮搬遷。
“現在最急需搬遷的是這些地方的群眾?!壁w玉聰說,涼山州準備用5年時間,把這個“硬任務”拿下來。
對于搬遷,支爾莫鄉黨委書記阿皮幾體也認為,不是簡單地搬走那么簡單,到山下,去哪里找到400多人的耕地?給他們提供什么樣的崗位?他們的收入如何保障?讓他們如何融入當地?等等這些,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。
現在,村民們的搬遷意愿并不強烈,當地政府也為村民們提供了選擇和改變的平臺。
對于村里的發展,通過召開全村的村民大會,大家形成了統一意見,已經有了具體規劃。帕查有格說,村里將按照“1、2、1”規劃,發展種、養殖業。
根據首批100萬元整村推進資金,目前,村里已經購回了近400只山羊?!拔覀儾荒芎唵蔚胤纸o村民?!卑⑵左w說,如果分到每戶,羊沒養好,或者殺來吃了,扶貧又白扶了,所以,村上成立了養殖合作社,同時成了理事會,請村民專門負責來養這批羊。同時,設立了羊圈和獸醫等配套服務,再按照每戶的人口多少,免費入股,羊賣了,再進行分紅,每位村民都能享受到效益。
帕查有格說,村里還將種好花椒樹和核桃樹“兩棵樹”,在村里能種樹的地方,都種上。例如,在目前4500株花椒樹的基礎上,再增加5000株,花椒的單價在45元一斤左右,效益可觀。
破困局而變
只有讀書才能真正走出大山
事實上,除了扶貧攻堅的官員,村民自己也認識到了與外界的差距,開始嘗試改變這種困局。
某色子古有3個孩子,大兒子19歲,兩個女兒分別16歲和13歲。說起孩子,某色子古頗為驕傲。他的大兒子和二女兒,如今都在昭覺中學讀書,成績不錯。小女兒今年小學即將畢業,已經考上了攀西綿陽南山國際中學。
三個孩子讀書,一年算下來,需要大約2.8萬元的學費和生活費,而某色子古家,一年的收入差不多3萬多元,將所有收入拿給孩子讀書,他認為,這值得。
某色子古說,當年他讀了初中就輟學,外出打工,吃了沒有文化的虧?!捌胀ㄔ捳f得不好,文化又不高,找工作很難。”不過,他現在很有信心,家中的50多株核桃樹開始掛果,70多株花椒樹也長勢不錯,他的愿望是,三個孩子都能考上大學。
莫色吉日告訴記者,如今,勒爾村里的適齡兒童實現了全部入學,上學、回家攀爬天梯,由家長護送上下山,“如今,村民都很重視教育,因為大家知道,只有通過讀書,才能讓孩子真正走出大山。”
記者手記
勒爾村人的幸福感
采訪中,我的同事跟我聊天。
“這里的村民還是可憐?!彼f。
“他們吃不飽嗎?”我問。
“不?!薄八麄兇┎慌瘑?”我又問。
“不?!薄翱墒牵缘蔑柎┑门托腋?”他反問。
“你看到他們臉上的笑了嗎?你看到他們在核桃樹下打撲克聊天了嗎?你看到他們坐在石頭上聊天其樂融融嗎?難道非要像我們一樣開著車呼吸著尾氣才幸福嗎?”我的同事陷入了沉默。
各自有各自的世界。所謂幸福,實際上是一種個人化的心理感受而已,無從以己來度量他人。若干年來,勒爾村的物質生活確實貧乏。但這,似乎并未影響他們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。這些年,政府扶貧攻堅高歌猛進,這個曾經的“孤島”,也有了長足的發展:用上太陽能發電、可以收看十幾個頻道、建立了種養殖合作社……勒爾村人的幸福感,更進了一步。
這個村子,沒有對貧窮的抱怨,只有對當下生活的滿足,以及對美好未來的奮斗和期待。封面新聞記者梁波茍明華西都市報記者徐湘東攝影楊濤張磊




